第二十二条军规

行者之心

温联 2020-05-01

我上大学的时候读过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Catch 22)，当时没有参加过战争，也没有太多的人生阅历，只觉得这部书非常有趣，有些情节读起来令人忍俊不住，哈哈大笑。一晃30多年过去了，最近又开始重读这部名著，虽然还是没有参加过战争，但比起上大学时的感受已经不同，虽然还能体会作品中令人发笑的场景，但感受更多的是则苦涩和无奈。

战争是人类社会中最为黑暗，恐怖，令人绝望的事，但人们依然要在战争中生活，为了防止被沉重的苦闷，嗜血的残忍压垮，逼疯，荒谬和黑色幽默或许是最恰当的表现手法。

这次读的是英文原著，感觉读起来很不轻松，生词量很大，当年准备GRE考试时死记硬背的所谓生僻词在书中到成了常用词。

《22》这本书以第二次世界大战晚期为背景，讲述一个驻扎在地中海小岛上的一个美军飞行大队的故事。本来每一个参战人员只需要参加25次飞行作战任务就可以复员回国，但一心要往上爬的卡斯卡特上校为了不让手下复员，私自增加每个作战人员参加任务的次数，到最后已经调整到80次。而根据以往经验，即使飞满80次也没法复员，因为他届时会再度上调任务次数。

书中的主角尤塞恩是个投弹兵，一次次危险的战斗让这个老兵已经充分了解战争的危险与无情，他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活着回去，然而那个神秘莫测的第22条军规却让这个最简单不过的愿望无法实现。

什么是第22条军规，实际并不十分清楚，它似乎会以任何荒诞的形式出现，来维系一个荒谬的系统。比如说一个人如果疯了，他就可以不再参加飞行任务，但这个疯了的人必须自己提出免飞申请，可一但他提出免飞申请，就证明他没有疯，因为他知道逃避危险，所以还必须参加任务。

全书并没有一个核心故事线索，而是描述了部队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和发生的一系列相互交错的事件。每一件事情，每一个人，每一个场景如果单独看似乎都符合逻辑并且有一定道理，可一但聚合在一起，就荒谬不堪。

这种既合情合理，又荒谬绝伦的状况来自于人类本身所处于的矛盾境地。那就是人类的自我意识。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个体，这种自我意识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它是我们每一个人所认识世界的中心。

现在我们看看个体和群体的关系。每一个人都是由上百亿的细胞组成。几十亿年以前，当生命刚刚在地球上诞生时，最开始的生命形式大概是如同细菌一样的单细胞生物。当时每一个细胞就是一个生命个体。当这些单细胞生物不断演化成为复杂的人类时，人身体内部的一个组织细胞是不是还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更多在于我们对什么才是生命个体的定义。

如果我们观察蚂蚁，一个蚂蚁是一个独立生命，还是一窝蚂蚁才是一个独立生命？同样我们再思考人类社会，一个社会是一个独立生命，还是社会中的每一个人才是独立生命？

这些问题的答案更多在于我们对生命个体的定义，但其中相似的关系则显而易见。人身体中的一个细胞相对于这个人的关系，与我们每个人和这个社会的关系相似。都是一种从低阶到高阶的层次关系。我们人类个体在中间这一层，细胞比我们低一层，而社会又比我们个体高一层。层次直间是相互作用相互依存的关系。但是我们人类个体这一层是有思维和意识的，那么比我们低的这一层和比我们高的这一层是否也有相类似的思维和意识呢？更为关键的是，在我们人类个体这一层，每一个独立的人都有一个强烈的自我意识。那么作为低一级的细胞和高一级的社会是否也有自我意识？这一点很难判断。

我们知道我们有自我，这样的判断来自于自我的感知。我们也知道其他人和我们同样拥有这个自我。这样的知识来自于交流。人和人之间可以交流知识，也可以交流感情。但一个人是不是可以和自己的细胞交流知识和感情呢？我们的意识活动是来自于人体无数细胞协调工作的产物，但我们的意识并非某一个具体细胞的功能，甚至我们都无法理解大脑中许多细胞通过电脉冲信号或者化学物质的交流如何就会形成我们的这种自我意识，这种自我存在的感觉。我们作为一个个体的人的喜怒哀乐，情感理想和追求是我们身体中的细胞所无法理解的。同时我们虽然可以研究我们的细胞，知道它们的功能，也可以找出让它们健康生长的条件，但我们无法与具体的细胞感同身受，只能把它们当作客体来研究。我们虽然由这些细胞构成，但精神层面的自我，不等同于更加物质化的细胞集合。
正如一个人无法和一个细胞进行人与人之间的这种意识交流一样。一个人和一个社会也无法做到这一点。一个社会虽然由许多人构成，但我们无法知道一个社会是否已经拥有一个独立于构成它的这些个体之外的独立意识。一个人无法和社会交流意识，正如同一个人无法同细胞交流意识一样。我们可以感知它的存在，但层次的差异是我们无法跨越的鸿沟。

每一个人都是社会的一份子，或多或少都会对这个社会的运作产生作用，特别是那些身居要位的人。但我们要清楚，没有一个人可以代表这个社会，正如同没有一个细胞可以代表一个人一样。我们无法真正认识社会，更无法完全左右它。虽然，开始我们会产生对社会的一种错觉，认为人类社会是为人类服务的工具，而实际上，当社会达到一定复杂度时，社会成为有自我意识的个体，对于社会来说，反过来，每一个人类不过是一个社会细胞，因而我们沦为社会的工具。

正是这种个体人类和人类社会之间这种矛盾关系造成个体人类在组织性特别强的社会（比如军队中）中所特有的尴尬场面。

人是有理性也有感情的动物。人和人之间可以将心比心，可以感同身受，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人和社会之间的关系则更加冷冰冰，感觉如同碰到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当然，我们并不是和一个真正拥有实体的怪物打交道，我们在生活中还是和具体的一个个人打交道，只是每个人都有一定的社会职责，这些社会职责混杂着这些人的个人野心把这些人都变成难以理喻的怪物。

我在此并不是指责具体的某一个人，而是这种由低级到高级，由简单到复杂的进化方式使我们处于这种无可奈何的境界。

这种境界难以表达清楚，但可以感受到。从卡夫卡，加谬，萨特的作品中都可以感受到。甚至从更早的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也可以看到这种无奈。而《22》这部书更是利用战争这个特别的背景，把这种荒谬，无奈表达的淋漓尽致。然而面对人类所难以逃避的这种尴尬局面，我们并没有任何好的解决方法。在《22》这部书中，最后作者选择让尤塞恩往中立国潜逃的办法来躲避第二十二条军规。这明显是一个幼稚不切合实际的办法，不过是给读者一个安慰而已。

人在社会之中，越来越多地需要依靠这个社会才可以生存。我们可以用一个人体细胞和一个细菌相比。一个细菌比一个人体细胞更能适应不同的环境，所以也有更多的独立性。原始人可以独立在荒野生活。相比之下，现代人生活环境优越许多，这种优越环境来自于社会，因而现代人是难以脱离社会而生存。社会在为我们每一个个体提供舒适环境的同时也不断剥夺我们每一个人作为生命体的独立性，甚至独立的人格和价值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类造就了社会，但最终社会也许会为了自己的发展而毁掉人类。这就是我从《22》中得到的信息。这部书的推荐指数4。